①1952年春，西南援朝手术队载誉归来（前排左一为王翰章）

②2010年，王翰章与青年医生分析病案，时年91岁。

③1949年7月，王翰章获得博士学位。

④华西协和大学牙学院毕业班合影（右三为王翰章）

⑤2008年，王翰章与国际牙医学院主席Dr.Manfred Seidemann在院士授予仪式上。

作为中国口腔颌面外科学与整形外科学的开创者之一、中国口腔医学教育事业的创建者之一，王翰章以深厚的功底、精深的研究、充沛的精力，为中国口腔医学的发展奉献一生，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如今，已近期颐之年的王翰章老骥伏枥，仍在为中国口腔医学的发展发光发热。

王翰章（1919年～）

口腔颌面外科与整形外科专家，口腔医学教育家，中国口腔颌面外科学与整形外科学创建人之一，国际牙医师学院院士。北京顺义人。1949年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牙学院，获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博士学位。前华西医科大学副校长，华西口腔医院院长、博导。曾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临床学科评审委员会委员、全国高等医学院校口腔专业教材编审委员会委员。擅长口腔颌面损伤与畸形整复的诊断与治疗方案的设计，并提出了在教学中“强素质、宽基础，重实践，求创新”的办学理念，是口腔颌面外科学教学实行“医学基础与专业并重，理论教学与实验教学并重”原则的积极倡导者和实践者。一生笔耕不辍，著作等身。今虽年近期颐，仍积极关注华西口腔和中国口腔医学的发展。

108年前一个寒冷潮湿的冬天，来自北美的加拿大人林则博士（Ashley W .Lindsay 1884～1968）携新婚妻子来到中国西部的成都，在华西坝开创了中国现代口腔医学，使华西口腔成为中国口腔医学的发源地和摇篮，也使自己成为了中国口腔医学创始人。43年后，1950年深秋的一个早晨，年轻的王翰章和同事们送别为发展中国口腔医学服务43年的林则回国。那时的王翰章不曾想到，自己将传承“中国现代牙医学之父”林则的薪火，成为林则口腔医学思想的坚定奉行者、继承者，成为中国口腔颌面外科学与整形外科学的开创者之一、中国口腔医学教育事业的创建者之一，作为华西口腔第五任院长（1960~1978），华西口腔医学的重要领导者、开拓者，服务华西口腔长达60余年。

别了司徒雷登，来到华西坝

1937年的夏天，卢沟桥事变前夕，北京市通县（现为通州区）的气氛格外紧张，战争已一触即发，学校师生的抗日情绪也日益高涨，但是潞河中学的校园内却依然美丽而平静。就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6月底的一天上午，潞河中学每年一度的毕业典礼如期举行了。身着浅蓝色长衫的王翰章就坐在主席台下第一排右侧的第一个位子。此时，他已是一名18岁的英俊青年。虽然兴奋中带有几分焦灼，但他和与会的所有人一样，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几天之后，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就在北京西南一隅的卢沟桥爆发了。

潞河中学的毕业典礼有个惯例，校长致辞并宣布毕业生名单后，都要请一位名人发表演讲。这年毕业典礼所请的演讲人是时任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就是后来毛泽东的著名文论《别了，司徒雷登》中的那位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生长在中国，一口杭州话说得十分道地，中文水平相当高，因此那天是用英文夹中文给这些中学生作的演讲，演讲的主题是“中国的小西天——天府之国四川”。当时司徒雷登刚从四川考察归来。演讲的内容是其赴四川沿途的所见所闻，事例丰富，语言生动，非常吸引学生。他讲在那高山峻岭围绕的盆地中，有一所学术水平很高的华西协合大学，是一所专业齐全的高等学府，他特别提到医牙学院中的牙学院，他惊讶它的设备先进、师资力量、学术水平、人才培养的成果，他说：华西的牙学院可以称亚洲此类专业学校之首。

这是王翰章第一次听到关于遥远的中国西南省份四川以及华西协合大学与牙学院的情况介绍，特别是司徒雷登盛赞华西的牙学院堪称亚洲之首，令他印象尤为深刻。立志从医的他当时不曾想到，数年后自己真的会历尽艰辛到几千里之外的四川成都华西坝求学。也许，这次印象深刻的演讲对他后来的最终选择——转学华西牙学院，有着潜意识层面的暗示与鼓励。

12年后，1949年6月下旬的一天上午，华西协合大学举行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王翰章身着白色的西装，怀着兴奋的心情走上主席台，领取了大学毕业证书和美国纽约州立大学颁发的牙医学博士学位文凭。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周，王翰章收到了华西协合大学送来的聘书——他获聘担任华西协合大学牙学院口腔外科助教和住院医师。

抗美援朝手术队的口腔医生

中国口腔颌面外科学的形成与抗美援朝有着密不可分的直接关系。

1950年10月，新中国刚刚庆祝了她的周岁生日，朝鲜战争爆发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参战。当时，志愿军缺少钢盔，打仗时头脸部必须露出来，所以伤员中头面部创伤较多。头面部受伤病人需要颌面部专业的医生处理，而当时的新中国百废待兴，医务人员极度缺乏，这方面的专科医生更属凤毛麟角。由于缺乏有效的医疗救治，众多本来可以生存下来的伤员在痛苦中走向死亡。这时，军委卫生部想到了一个人，他就是当时的华西大学牙学院教授、后来成为我国口腔颌面外科和整形外科的开创者——宋儒耀。中央军委命令西南军区组建一支援朝整形外科医疗队，由宋儒耀教授担任队长并负责选拔队员。

宋儒耀从华西口腔医院挑选了包括王翰章在内的三名优秀的青年医生，又从华西附属医院挑选了当时的外科住院总邓显昭当副队长，还选了一位骨科青年医生。另外，为了管理病人，又选了一位病室护士长和一位手术室护士长。他的设想是：到了前方，护士长还可以组织一些妇女来工作。手术室有很多烦杂的工作，像打石膏等手术室准备工作尚需要专门的技术工人，于是又从手术室选了一名经验丰富的技工。另外，又从口腔医学院院办选了文笔很好的秘书。这样，由华西大学10名临床骨干组建的专科医疗援朝手术队成立了，根据西南军区的指示，其正式名称为“西南整形外科援朝手术队”。1951年4月31日，由宋儒耀任队长，邓显昭、王翰章、吕培锟、侯竞存、曹振家、彭学清、杨泽君、张连俊、吴银铨等10人组成的西南整形外科援朝手术队从成都走马街汽车站出发奔赴东北。

两个月后，王翰章随队抵达志愿军后勤卫生部所在地——沈阳，这里也是距离前线最近的后方战地医院驻地。从那天起，王翰章就和他的同事们不分昼夜地战斗在手术台上，“每天早晨，天不见亮起床……查完房就进手术室，一站就是一天，累了就和衣在地上眯几分钟，起来脱了衣服继续手术，回去时，已经是晚上10点过，又写工作笔记、手术记录。”伤员太多，人手太紧，“我们有时是通宵达旦，不停手术。”时隔60多年，王翰章还清晰地记得那段战斗岁月。

抗美援朝的战伤救治直接推动了我国现代口腔颌面外科与整形外科的创立与发展，促进了我国现代口腔医学的发展。王翰章作为宋儒耀的助手和援朝手术队的技术骨干，对他而言，这段参加抗美援朝医疗队的经历无疑也是意义深远、影响重大的，近一年时间高强度地从事头面部战伤临床救治工作，使他得到了口腔颌面外科及整形外科基本技术的强化训练，对他的学术养成及临床科研主要方向的确定，具有扎实的锻炼价值和直接的导向作用。

百年华西口腔的传薪者

从1949年到1959年这十年期间，王翰章积累了大量口腔颌面外科的临床经验，并开始积极大胆地尝试一些国内较少开展的手术，包括上世纪50年代末期开展的正颌外科手术、根治性颈淋巴清扫术，唇裂手术由简单的三角瓣法→巨形瓣法→下三角瓣法，至60年代初改用三角瓣旋转推进法，腭裂手术采用两大瓣和四瓣法等。有的治疗项目，在今天已属常规，但当初确系从无到有、大胆尝试、积极争取而获得的，最典型者当属颈淋巴清扫术。我国著名口腔颌面外科学专家、华西口腔第八任院长王大章曾撰文回忆：“1959年，我作为助手，参加了由王翰章教授主刀的我科第一例为口腔癌患者施行的颈淋巴清扫术。手术从早上8:30开始，直到晚12点多才结束。原因在于从未在活体上辨识过包裹在颈深筋膜封套层中、纵横交错的神经、血管及淋巴组织，真是踩着石头过河，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举步艰辛。所幸，术前经过包括在尸体标本上进行模拟手术等充分准备，终使手术顺利完成，效果满意。”由于是开展的第一例大型复杂手术，完全没有实际的经验，王翰章和科室的医生甚至把书带到手术室，边做手术边看书，就这样成功地完成了手术。

1959年，中国第一部口腔颌面外科学统编教材问世，编写者囊括了全国口腔颌面外科学界的重要骨干，包括张涤生、张光炎、邹兆菊、夏良才、王翰章、王模堂、周岳城等7人。夏良才任主编，宋儒耀、张涤生负责全书的审校。这部统编教材共13章，其中，王翰章负责撰写“口腔颌面部损伤学”和“颞下颌关节疾病”两部分。《口腔颌面外科学》的问世，结束了我国长期以来依靠外国教科书译本或者各校自编教材的历史，对提高中国口腔颌面外科的教学质量，促进中国口腔医学走向世界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1960年10月，夏良才被调至武汉创办湖北医学院口腔系（口腔医院），四川医学院决定由王翰章接任口腔系主任。从这一年直到1978年，王翰章主持四川医学院口腔系长达18年时间，为华西口腔医学事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在王翰章的全身心投入和带领下，经过全体教职员工的共同努力，华西口腔医学的医、教、研各项工作得到了不断提升和发展，进一步在全国占据了重要地位。

1960年前后，四川医学院口腔医学的医、教、研各项工作已在全国占有重要地位，各种业务也更加繁忙起来，其设在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内的口腔医疗用房和口腔治疗椅位已远远不能满足需要。作为华西口腔第五任院长，王翰章做梦都想为口腔修建一座新的大楼，建设一家口腔专科医院，以使口腔的医、教、研整合在一处。经过不懈努力，1963年，卫生部的批文终于下达了，同时王翰章还拿到了150万元建设费用。从申请立项到落成后正式对外开放，每一个环节王翰章都亲力亲为，甚至亲自画了若干张平面草图，标明各房间的比邻关系，供工程设计人员参考。为了口腔大楼的顺利建成，他的确是倾尽了心血。无论是对建筑材料、施工质量的把关，还是对每一笔建设费用的审核，他都是严字当头，一丝不苟。在最后经费决算时，整个工程项目只用去140万元，竟然还节约上交了10万元。这在今天看来，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作为当时全国唯一一家医教研独立整合在一起的口腔系（口腔医院），口腔大楼的建成投入使用，为华西口腔医学事业的发展创造了一流的硬件条件，具有非常重要而深远的意义。

事业的青春超越生命的年轮

身为外科专家的王翰章一生有大量的著述，用著作等身来形容其笔耕成就，实在毫不为过。以出版时间为坐标，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改革开放前，他参与编写和主编了三部教材、教辅专业图书：《口腔颌面外科学》（1959）、《口腔医学丛书》（1974）和《口腔颌面外科手术学》（1980）；第二个阶段是从改革开放到1989年他正式退休前，主编了两部“关系我国口腔医学事业的大事”的书籍：《中国医学百科全书·口腔医学》（1986）和《中国口腔医学年鉴》（1984—2001），同时还创办、主编了《华西口腔医学杂志》（1984—1990）；第三个阶段是正式退休以后，也是收获最为丰硕的一个阶段，其中80岁到94岁这15年间，年逾耄耋的王翰章就有10部各类著述陆续问世，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惊叹的成就，也是他老骥伏枥的实在体现。

在其众多著述中，最为卷帙浩繁、规模宏大的当属《中华口腔科学》。全书分上、中、下三卷，内容包括口腔医学专业基础理论与临床实践两大部分，共43篇、366章、800余万字，包括手绘在内的各类插图2800余幅。

1998年，在即将步入新千年之际，人民卫生出版社规划出版大型“中华临床系列参考书”，《中华口腔医学》即是其中之一。另外两部书，一部是《中华内科学》，主编是前卫生部长陈敏章，一部是《中华妇产科学》，主编是前卫生部副部长曹泽毅。当时，王翰章已是79岁高龄。据确切的数字，编写这部跨世纪口腔医学巨著总共聘请了211位海内外专家学者，仅是组织约稿工作就非常不容易。王翰章的法宝：第一是要团结大家，第二是一定要使大家很高兴，一起高兴做事儿，变成一个很愉快的整体。这211位作者在十分繁忙的日常工作情况下，抽出大量时间，不辞辛劳，倾注全部精力，夜以继日，为该书的编写工作作出了巨大的努力，使这部巨著在两年时间里即顺利脱稿。

曾连任三届中华口腔医学会会长的朱希涛在为该书作序时评价：“《中华口腔科学》是一部跨世纪的学术专著，她的出版不仅是中国口腔医学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以王翰章教授领衔的我国几代知名老中青专家智慧和心血的结晶。”

进入21世纪后，随着口腔科学的继续发展，新的研究进展不断问世，《中华口腔科学》（第2版）的编撰工作再次开展。已近鲐背之年的王翰章仍继续担任主编，为这部传世佳作的顺利再版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该书于2009年出版，这一年王翰章刚好90岁。

《翰墨荃馨——一个医生的历程》是截至目前王翰章最新出版的一部书，全书30万字，图片200余幅。这部回忆录性质的作品实际上包含了大量史料性质的文字，它几乎完整地梳理了华西口腔医学以及中国口腔颌面外科学诞生发展的脉络，从这个角度看，该书已经完全超越了个人回忆录的范畴。2013年6月，该书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发行时，王翰章已年逾94岁。

（吴桦，四川大学校报编辑部副主任；张宏辉，四川大学党委宣传部副部长；王允保，四川大学校报编辑部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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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手术队日记”摘抄

王翰章

1951.11.21（星期三）

阴天。早晨5点钟，天还没亮，我从营地走向病房的路上，一路寒风刺骨，遍地白霜，好似明亮的月光。路旁的池塘已经结成了亮晶晶的薄冰，成群的寒鸦和一队一队大雁的鸣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太冷了，我加快了步伐，跑进了病房大楼，一下子就暖和起来。先走进病室巡视一下伤员，随后去上俄文补习班。7点下课，早餐，随即进手术室。8时开始手术，宋（儒耀）教授主刀，我做助手，为一程姓男伤员改正左手烧伤后严重的瘢痕挛缩、植皮，手术较复杂，至午后2：30才结束。送术后伤员至病房，开了处方和医嘱，向护士交代些注意事项。病人已清醒可以回答问题，他说：“感谢你们，我不怕牺牲，是为了祖国的安全、后代的幸福……”我深受感动，劝他静养，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去食堂吃了东西，又走进手术室，我将要负责两台手术的麻醉工作，静脉麻醉。第一台张姓伤员为上唇再造术，第二台是常姓伤员为面瘢痕切除整形术，午后7时结束，晚餐后已晚8点。

回营地的路上非常寒冷，大雪狂飞，朔风刺骨。进宿舍后，先赶着绘制今日手术步骤图，10时至宋教授处，请指教所绘的图是否准确，并听讲明天手术要点。11时回寝室，盥洗后即入睡。

（根据王翰章“抗美援朝日记”摘录。资料存采集工程数据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