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8日下午，虽然室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但厦门大学大学生活动中心多功能厅内的气氛却温馨而热烈，著名化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厦门大学化学化工学院教授田昭武先生作客厦门大学“名师下午茶”活动，与同学们分享他的治学之道与人生智慧。

厦大情缘：从学生到校长

年逾八十的田昭武先生在厦大求学、治学已经六十多年了，谈起1945年刚入学的情景，老先生回忆道，抗战时，厦门大学迁往长汀坚持办学，抗战胜利后迁回了厦门，教室里的黑板上是日军留下的“20年之后再来”的字迹，校园里还挖出了日军埋下的指挥刀。田先生说，作为亲历了日军侵华的一代人，他们对国家蒙受侵略的痛苦感受十分深刻，也因此更加珍惜得来不易的求学机会。

虽然那时学校的学生规模和校舍规模都不大，教学条件也十分艰苦，经费和各种科研仪器都比较紧张，但学风甚佳，大师辈出。田昭武师从卢嘉锡、钱人元、蔡启瑞等几位著名科学家，他勤学好问，善于思考，第一年就以平均分高达91的成绩名冠全校。1949年，田昭武大学毕业，因成绩优异而留校并担任了卢嘉锡先生的助教。二十年后，田昭武凭借孜孜不倦的求学精神在化学界闯出了名堂，1980年，他当选为中科院学部委员（院士），成为当时最年轻的化学院士。两年后，田昭武受国务院总理任命出任厦门大学校长，是为文革后第一位以学者身份出任校长之人。

治学之道：学科交叉融合之魅

田昭武先生非常强调学科交叉的作用。几位恩师卢嘉锡、钱人元、蔡启瑞等科学家在化学、物理、数学等多个领域都有很深造诣，田昭武也注意博采众长，并凭借自己的勤奋好学逐渐在学科交叉领域闯出一片天地。

上个世纪50年代，田昭武对电化学这一新兴学科十分感兴趣，但这个涉及多个学科的领域在国内尚属空白，他只能靠自己的兴趣学习钻研。1956年，田昭武被派到南京去听东德电化学专家讲学，没想到东德专家迟迟不来，他没有去游山玩水，而是跑到书店买回了急需的《数理方程》和《热传导理论》两本书，一遍又一遍地“啃”，从一知半解到活学活用，在理论学习和实验应用相结合过程中，做出了自催化电极过程理论分析的成果。凭着这样的自学能力和创新的劲头，田昭武先后自学掌握了物理、计算机等学科的知识，并成为我国电化学学科开创者。田昭武说：“学科交叉能让人拥有更多的工具和武器，做起事来自然就不一样了。”

田先生也坦言，学科的交叉融合也会面临许多困难，例如在短期内较难获得不同领域的认可，在项目申请上也面临一些障碍，但他强调“越是困难的事就越有意义”，尤其在任何一门学科都不可能独立发展的今天，他鼓励同学们多听非本学科的学术报告：“不要害怕听不懂，能听懂15%就很好。”田先生希望同学们充分利用综合大学的优势，不仅要抱着明确的目的学习其他学科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以致用，思考“周围的学科如何对自己的学科有用，自己的学科又能为其他学科做什么”。而且不同学科的沟通不是一次两次的尝试，而需要持续多年、一直不断的努力。

人生智慧：人生的价值是一个“分数”

田昭武先生形象地把一个人的人生价值比作一个“分数”，“分母是我们从社会获取了什么，分子是我们能够为社会贡献什么。”田先生认为自己很幸运，从父母兄妹的支持到进入大学求学，从毕业留校到恩师的培育，从院士们的交流提携到担任校长，这一系列机遇都令他心存感激，正是因为感到自己从社会、从他人那里获取的东西已经很多，为了回报社会，田先生以83岁高龄仍活跃在科研一线。他恳切地说：“你们是研究生了，在我求学时的厦大，研究生是两位数，而今是五位数。你们享受了更好的社会条件，这都是前人一代代的努力，你们的生命里，是不是也要为社会做一些贡献呢？”田先生说，“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分母’更大，我们可以向社会争取‘分母’，但对社会的索取越多，我们的‘分子’就应该越大。”

有的同学说，自己是一个平庸的人，并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天赋，也许永远也做不出什么大的成就。田先生笑着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那么好的机会，‘分母’是受客观条件的制约的。不过能来到厦门大学来读研，你的‘分母’已经很大了，你可以在现有‘分母’的基础上做大你的‘分子’，争取做一个有用的人！”

田先生的人生箴言是“立志、奋斗、创新、求实”，他说，人首先要立志，有了方向就朝着它去奋斗，在这个过程中总有曲折困难，但不能奢望“心想事成”，而是要脚踏实地地努力。田先生说，没有创新就没有社会的进步，要创新就不要满足于现状，要善于否定自己。而且创新不是幻想，而是要立足于社会实际，实事求是。

现实关照：是学者，更是公民

当有同学质疑当前以论文为核心的考评方式时，田先生坦承这是一个大问题，他说，我们太注重“SCI”，以至于有外国人取笑我们是“StupidChineseIdea”。以论文为重要指标的考核制度“也许防止了懒汉，但却扼杀了天才”，“如果陈景润在现在的大学，估计已经被开除了，因为他多年都写不出论文”。田先生认为，教育管理不能“数量化”、“一刀切”。而对于那些从事着高难度学科攻关的人来说，一方面社会要更多地支持、包容，另一方面，他们自身也应耐得住寂寞，有坐冷板凳的心理准备。

当记者问及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关系，田先生表示，自然科学对国家贡献巨大，但社会科学的贡献则是根本性的，诸如金融、贸易等方面的政策制定直接影响国家的发展，制度的改革和创新也应由社会科学来推动，而不论是我国的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还都与国际水平有较大差距，他呼吁：“无论你学的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希望大家都努力为国家出谋献策，为国家做贡献！”

田先生就是这样做的。1986年，田先生当选全国政协第六届委员，此后连任第七、八、九届全国政协常委，他盛赞这个群体“不愧为国家的高级智囊团”，并认为自己既然身处其中，则理应在提案和发言中直言不讳地提出自己的看法。1997年第八届政协会议上，田先生联合李希泌等委员共同提案，呼吁中央妥善并迅速处理日本侵华军遗弃在我国的大量化学武器；2001年的第九届政协会议，时任副主席胡锦涛同志亲临无党派小组听取意见，田先生和王元同志直言“干部的监督问题”，提出“依靠群众和舆论，自下而上的监督”手段；2003年，针对越来越紧张的城市交通压力以及石油资源消耗等问题，田先生又提出“发展电动公交车，减少城市污染，节约石油，改善交通堵塞”的议案……田先生表示，虽然这些提案不一定能“立竿见影”，但他们作为政协常委有责任提出来，为事情的解决和制度的完善添加一份“催熟”的作用。

平静生活：知识分子之家

田昭武的父母养育了七个孩子，田昭武排行老六，年长他11岁的大哥曾以全省前两名的成绩考取上海交通大学并靠奖学金完成了水利工程的学业。这在很大程度上激励田昭武“不要因家庭困难而放弃求学”。田先生的夫人也是一位教师，她非常支持和理解爱人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家人的支持也让他能够专心于自己的事业。

在厦门大学化学化工学院有一对“院士父子”，指的就是田昭武先生和他的儿子田中群教授。但说起儿子，田老却说自己对他管的很少，“完全不像现在的家长那么为孩子操心”。田中群高中毕业后下乡做了两年农民、一年工人，1977年高考恢复后考上大学，这些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做父亲的也没有给予任何指点。就像田昭武当年坚持自学一样，儿子田中群也在父亲的“放任不管”下养成了事事靠自己的性格。由于在物理化学领域的卓越贡献，2005年，田中群当选中科院院士。这对“院士父子”一直传为美谈。

田昭武先生已经83岁了，依然是忙碌的学术带头人，但依旧像年轻时一样喜欢打台球，他还是厦大老年台球队的成员，田先生说：“这是为了锻炼身体，保持健康，可以减轻老年人给社会的负担”。田先生每周会抽两三天时间去“过把瘾”，他还是台球“神童”丁俊晖的粉丝，“丁俊晖到厦大时，曾经想和他过几招，后来我们怕跟他差太多，还是放弃了，只让他来观战指正了一下。所以外界传说我赢了是没有这回事的！”老人笑眯眯地说。除了打台球，田先生还喜欢书画、围棋，生活充实而快乐。也正是心境开朗、身体健康的缘故，老人精神矍铄，始终声音洪亮，谈吐生风。而他怀揣为国为社会的责任心，以83岁高龄仍活跃在科研一线的精神，更令人不得不感叹——“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